虽然打工对在日留学生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，但我在找打工的时候，还是有意识地去找有意思的工作。
找到了最最普通的便利店里的打工，然而，我的工作地点，在日本最大的红灯区，歌舞伎町里。
很多人听到歌舞伎町，甚至仅仅是听到新宿这个名字，都会很兴奋。
新宿站是日本乘客流量最大的车站之一。
新宿三丁目的伊势丹，纪伊国屋书店；
新宿西口前往箱根的小田急浪漫列车，永远都是中国人在排长队的一兰拉面；
总是在放嘈杂的多国语言广播的电器店bic camera，yodobashi，山田电器；
廉价杂货店堂吉柯德和大国药妆店；
橱窗里堆满爱马仕的二手奢侈品店。。。
在没有来日本和没有正式来东京之前，我对新宿和歌舞伎町的印象，是从几部影视作品里来的。
《新宿事件》，从前就听说过歌舞伎町案内人李小牧先生，他还是这部电影的顾问；主要是讲中国帮派的斗争故事，对成龙在花园神社里和对方约架的场景印象深刻（然而我唯一一次走进花园神社，还是因为Pokemon Go笑）；
《迷失东京》，为了一门跨文化研究课看了不下10遍，片中出租车经过的地方，大多是新宿；
《不需要爱情的夏天》，冷门日剧但看了两遍，渡部笃郎是一位歌舞伎町的牛郎，广末凉子是住在湘南的失明少女，恐怕是我最喜欢的人物和地点设定了吧；
《不夜城》，也看了有四五遍，最喜欢的电影之一，同样是以歌舞伎町为背景的中国帮派斗争，个人认为可能是最符合金城武气质的电影，无论是角色设定还是爱情故事；
《新宿天鹅》，完全日本式地展现了歌舞伎町的样子，是否真实，就无从知晓了。
很巧，大部分都是我最喜欢的，看了好多遍的作品，所以总感觉，我好像很早以前就来过新宿了似的。
我本来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，但当我在歌舞伎町十字路口对面的便利店面试通过了之后，店长竟然直接把我分配到歌舞伎町里面的那家店去了。
店长也是个传奇，他是歌舞伎町周边三家便利店的店长，估计也见得多了吧。
我的店在歌舞伎町中央大道的右边拐角，电影院的斜对面。
上了好几天班之后，我才抬头看见，原来这家便利店所在大楼的正上方，挂着大大的霓虹灯：“I ❤︎ 歌舞伎町”（题图）。
我的上班时间在傍晚17点到深夜23点，刚开始觉得回去那么晚会不会有些危险，然而一段时间过后，我发现，这真是人间观察绝佳的时间段。
刚来的时候，对收银不是很熟悉，不过发现，原来关东煮在收银机上都有图片显示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，歌舞伎町里的便利店都不卖烟，这才让我松一口气。以为，这里的顾客应该态度会很差吧，结果意外地，几乎没有遇到因为我找错钱或者收银速度慢而谩骂或投诉的顾客。就算在这里，便利店也是一片祥和啊。
有好几个人，在我上班的那段时间里，要来便利店无数次，买个零食，买个饮料，或者买个酒。后来熟悉了就明白了，他们是站在外面拉客的。除了日本人，还有黑人，也有一两个中国人。他们应该都是要站一个通宵吧，我晚上11点下班的时候他们还很有精神地拉着客。
很难概括出来这些拉皮条的统一特征。有些会戴着耳麦，有些用ガラケー（古董翻盖手机）接电话；那时是冬天，年纪稍大一些的会穿着看起来非常厚重的羊毛呢大衣，而年纪轻的几乎穿的都是加拿大鹅（忍不住要吐槽一下）。我傍晚五点上班，大概到了晚上六七点，他们就会陆续到便利店来买吃的，开始上班，站街。
如果他们不是晚上站在歌舞伎町的路中间，我想，应该也不会有人能认出来他们是从事这样职业的人吧。看起来非常正常，没有金发银发或者是像《新宿天鹅》里那样夸张的角色形象，都是自然的深发色；中年人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大叔；年轻人，看起来更加正常，并没有杀马特，头上的发蜡也就和稍微时尚一些的年轻上班族差不多。
我刚来的几天，其中一位看起来最正常颜值最高的年轻小哥进来买零食。
看到收银的我，随口跟我聊天。
新人啊？
嗯。
学生吗？
嗯，是的。
（看着我的铭牌）大盗，是日本人吗？
不是，是中国人。
啊，这样啊，那你加油。
之后，他依然每天都会来好几次便利店，但是再也没有跟我闲聊过。
估计我要是日本人的话，十有八九他会给我介绍难以描述的工作吧。
估计1月2月气温实在太低了，有两个大叔经常会一晚上进来买好几次One Cup(一种小玻璃瓶装烧酒)。
我刚开始不知道他们要买什么酒，想要去问别的店员，结果大叔还很亲切地指导我，就是你收银台里面那个小玻璃杯装的日本酒哦。
我拿下来，“哔”，打算收钱。
大叔说，啊，还要加热呢。
我正打算把铝制的盖子掀开，大叔就阻止我说，诶小菇凉这个不好开，你给我吧，我帮你打开。
打开了之后，按大叔的指示加热15秒，大叔满脸笑盈盈地说“大盗，加油啊”，又出去站街了。
后来，每次他来买，我都按照这个流程给他热酒。
有一天特别冷，15秒加热之后，他说，啊今天太冷了，再多加热5秒吧。
加热20秒之后，我打开微波炉，太烫了拿不出来。
大叔竟然给我道歉说，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，以后还是15秒刚刚好吧哈哈。
虽然他是做这一行的，但作为一个大叔，真是给人很礼貌的感觉啊。
我也学到了一个tip，如果要给人好印象，一定要把对方的名字记住，在说什么之前，先叫他的名字（虽然我不会刻意这么做）。
还有一个身高很矮，走路有些蹒跚的老婆婆。看得出来，有化妆，但实在是遮不住年龄了。
她也会在便利店买东西，但是和日本大多数的老婆婆一样，给人特别亲切温柔的感觉。
找钱的时候不紧不慢的，哎呀今天是周五要热闹起来了呀，哎呀今天人好少啊什么的，有一句没一句跟我们闲聊。
每天晚上和那些人一样在歌舞伎町里转来转去，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，她这么大年纪了而且是个女的，怎么会是拉客的呢。
后来有一天，外面拉客的小哥们成群结队地来便利店买吃的，刚好，那位老婆婆正在结账。
小哥们突然间异口同声地边鞠躬边对老婆婆说，“妈妈桑辛苦了”“妈妈桑辛苦了！”“妈妈桑买了什么我们来结账！”“妈妈桑慢走”。。
我故作镇定地收银，真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。
老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歌舞伎町的风云人物吧。
后来听店员说，她和那位买日本酒的大叔是夫妻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
刚开始上班的那几天，晚上11点后，穿过歌舞伎町回家，我故意穿得特别土，但依然会有人来搭讪，你好啊美女，菇凉你要去哪儿玩呀，什么的；不过现在的歌舞伎町比以前安全多了，我快步往前走，也不会有人纠缠不休。
后来那些外面拉客的人都认识我了，知道我是便利店的店员，而且还是个外国人，我即使穿得稍微时尚一点妆浓一点，他们也不会上来搭讪了，反而，竟然会很友善地对我说“おつかれさまです”（“辛苦了”“工作辛苦了”）“おやすみなさい”（“晚安”）。
便利店里接触的这些拉客的，真是跟我原先脑海中的印象大相径庭。就算是出于歌舞伎町管制的严格，抑或是出于职业素养，我也觉得，他们真是一群很亲切很有礼貌的人啊。